纪念第三任总干事刘勇 | 两万里神州美如画,十五载风雨印吾心

2019-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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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8日,自然之友第三任总干事、前任理事刘勇因病离开了我们。刘勇生前是多家环保组织的志愿者,他曾在自然之友最为困顿的时刻,接过了自然之友代理总干事一职,承担起了最重的压力,用他的使命感和职业精神推动自然之友的专业管理和战略规划。


刘勇的离开,令我们无限怀念。很多自然之友的成员也记录了与他的点点滴滴,表达自己的不舍与纪念。我们将持续刊登各位伙伴对刘勇的怀念,也希望通过这些文字,让大家了解这位自然之友曾经的掌舵人。今天王亦庆的纪念文章是本系列的第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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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勇生前作为乡村环境教育志愿者

参加自然之友“绿色希望行动”


两万里神州美如画,十五载风雨印吾心

                                  ——纪念好友刘勇


2018年12月31日夜,广州返京的航班平稳着陆,航班上不少乘客在为即将到来的2019年而感到兴奋。但是对我来说,从2019年开始,山水间、炉火旁、生命里将再无好友刘勇的笑容相伴。望着出租车窗外闪闪而过的路灯,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放十多年来与他一同经历的精彩,猛一回神,却已是泪流满面。

初识刘勇是在自然之友2004年初的一个会议上。2003年,自然之友“古胜村自然保护与社区发展项目”在贵州毕节地区黔西县开始实施。我作为驻村志愿者工作人员,在邓仪和向虎两位老师指导下,参与了项目之初的一系列工作。项目承袭了福特基金会、鹤类基金会在威宁草海的参与式保护工作经验,以村民为主体,在关注生态保护目标的同时也兼顾社区的发展需求,得到了村民的高度认可,成为了当时民间环保公益圈内一个很有新意的探索案例。2004年1月,自然之友在京举办项目经验分享会,邓仪和我一同讲述了项目实施过程中的很多有意思的小故事。由于角度迥异于当时行业内很流行的“村民是主要的生态破坏者”这一观点,分享也得到了听众很热烈的反馈,刘勇就是其中之一。时至今日我已难清晰回忆起他当时和我说的话,只在印象中留下了他的一个十分热忱、赞赏的、散发着光芒的眼神。他是真心为这些探索而感到兴奋。

第二次见刘勇是在一两个月之后,在航天桥边的绿网办公室。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个高大、热情、衣冠整齐的大哥,陕西咸阳人,以至于后来多年,我心目中兵马俑的形象总会是他的面容。大家会后聚餐,饭还没吃完,他就偷偷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把账结了。当时还不知道,这个“上厕所结账”的习惯会在之后的十多年中,将成为他在朋友中的一个独特标签,无情的打破了我们每逢聚会必AA的铁律。在那之后,他正式开始参与绿网的各类活动,持续的贡献自己的力量和智慧,包括深度参与了绿网的北京河北健康农业项目,与我们一次次探访,支持李荣、于福绵、安金磊等几位有机农夫,搭建社区支持农业的消费者网络,并作为消费者之一至今坚持购买有机农产品。

刘勇绿网网名山石。山石爱山、爱自然。我们因自然结缘,并在自然里、在山水间不断积累友谊,渐渐成为挚友。

2005年8月的小五台之行,是我在电脑图库中能够翻到的,最早的一次与他一起爬山的记录。照片中他背着一个硕大的登山包,穿着无袖的背心秀着肌肉,英姿勃发。他虽然比我们大着近二十岁,但由于长期保持健身习惯,体力极好,在爬山过程中始终走在前面。记得那天我们下午抵达大东沟2200的平台营地,开始扎帐篷生火。由于小五台已来过多次,我和好多人犯懒不再去东台。刘勇却一定要和李文沛、赵薇等一起登顶。至晚间迟迟不见他们下来,气温却直线下降,于是我拎了一瓶白酒和一个头灯前往接应。在沟顶碰到他们几个冻得够呛的家伙后,我将酒递给他们。刘勇还以为是水,一大口灌下去,呛的半天说不出话。平时从不喝酒的他,回到营地坐在篝火旁烤脚,刚才的一大口白酒让他一直话不停,脸上映着火光不住的傻笑。

我很喜欢在朋友面前讲笑话,搞怪出位,插科打诨,整的大家前仰后合,而我则颇为得意自己的杰作。刘勇总是我最铁杆的听众和捧哏,随时能把握住笑点,并穿针引线、大敲边鼓。翻看这些年的照片,总能看到他嘴张得大大的、放纵的笑。十多年来,连雁青都有时对此疲于反应,呆若木鸡,刘勇却始终如一,笑的灿烂。不知道从2019年开始,没有了刘勇的欣赏,这场灿烂还能不能继续演下去。

2007年五一,我们一大群人来到秦岭旅行。妇孺为主的休闲队在黄柏塬、都督门、老县城愉快的玩耍,王清从刘大嫂逐步升级成王大姐,刘勇却从大哥降级为大姐夫。刘勇、王晨、49、罗艺、空军和我一行六人组成小队走鳌太路线,在秦岭龙脊上漫步,成为一段十分美好的记忆。行前信息中说鳌山上水少,于是我们六人每人4-5升水标配,再加上每次爬山必定私藏的果汁、可乐、西瓜等“惊喜”,上山过程中的辛苦可想而知。到得鳌山之巅的巨大平台上,眼前一幅好似若尔盖湿地一样的景象让我们欲哭无泪。六人争先恐后的倒掉了存水,并在鳌山顶留下了难忘的合影。谁知从离开鳌顶之后,却又陷入了连续两天的水荒,直至在太白梁根找到那眼细的像口水一样的泉。徒步在秦岭之巅的远古冰川巨石上,顶着橫风刮过来的冰碴,每个人都很累,伴着自己的呼吸一步步前行。刘勇却经常像个小伙子一样,咬着牙、瞪着眼,喊着号子,越过一个一个石头往上蹿,整个队伍也在这种节奏中一次次走出低谷,越过高峰。鳌太的风雪、低温、暴晒、陡坡、漫长的路途,以及漫步华夏龙脊的自在、最后一天才掏出的果汁、一路放纵的大笑、玉皇池的老道、背下山都忘了打开的可乐、厚畛子的美餐,以及六兄弟的情谊,构成了鳌太的闪亮记忆。

刘勇在鳌山上偶尔展露出的那股“狠劲”,以及后来在神农架长途汽车站的那次发飙,其实在我和他的相处中并不多见。但我觉得在他内心中还住着另一个自我,一个有些独裁,说一不二,有些执着,带着一股狠劲儿的,处于世界中心的“硬刘勇”。这个“硬刘勇”被来自于佛教哲学的启迪,以及一股对我们这些朋友们的关爱和信任的力量,所包裹、牵引和羁绊,形成了平时我们看到的那个随和、随缘、喜乐、自在、开怀的“软刘勇”。他在和我们一起的时候,全是那个“软刘勇”的好大哥形象。我感觉这时他也是放松和快乐的,我也很乐于帮他巩固这种放松和快乐。但我也总能感觉到他那两个自我之间的斗争和依存,不可分割。

2008年6月10日,我和雁青领证结婚,相恋四年后修成正果。我用婚假和刘勇一同前往秦岭药子梁,与梁启慧大哥、刘玉一起探寻野生羚牛的秘踪。美其名曰他是为了庆祝我的喜事,却成了一次新娘缺席的“蜜月之旅”,使我至今不敢轻松的向雁青提及此事。药子梁上,当强壮的雄牛在枯树前回眸望向我们的一刹那,远山如黛,空谷无声。那种陶然于旷野中的自由,正是我们所苦苦寻找的终极归宿。如今他已魂归天地,去享受永远的自由,我却仍在俗世羁绊中挣扎。无怪他笑着走,我们哭着留。终有一日,我们能再会。

刘勇在野外生活中绝对是个极度追求生活品质的腐败主义者,虽然他很热衷走自虐路线,但好吃好喝每次都会带一大堆。我总嫌他带东西太多,大包鼓鼓囊囊的,形状不规整,重心也不贴服。究其原因总是因为各种好吃的带太多。但每当扎营,我却总是十分乐于享受他的这些“恶习”。药子梁路途虽然艰辛,但他仍是各种美食齐备。他经常煞有介事的向我和其他同行者推销暖肚的姜、杀菌的蒜、提神的咖啡、来劲的巧克力。更不消说在营地中不断掏出的培根、火腿、烧鸡、水果、干肉、酥油茶,尽是所有同伴都难以忘却的美好。忘了哪一次爬山,他带了一些方便汤,在寒风中用热水泡了喝下去,一身的疲惫瞬时清空,只觉得周身舒泰。从那次开始,方便汤和开水壶也慢慢变成了我去野外和高原的标配,数次在饥寒中重燃全队的热情。

2010年10月,我们两家四人,开着一辆有高反、没手刹的老越野,在川西藏区自驾游历。刘勇作为唯一的司机,全程驾车,并担任摄影师,在无数美景中穿行。我俩作为先遣队提车、采购之后,去机场接了王清和雁青,在小睡几小时后,于凌晨三四点出发,完美避过清晨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成雅高速24小时大堵车。二郎山隧道外,手刹不灵的越野车在山路上溜坡,幸亏撞上了停在路边的小车,赔了点钱,避免了整车跌入大渡河谷的厄运。一路上,心灵被无数次撞击与打动,甲根坝的田园美景,蜀山之王贡嘎雪山的冷峻,折很多的折多山,木雅藏族的八角碉楼和水动转经筒,理塘末代土司的木楼,亚中阿昂大哥和家人的真诚,理塘坝子的野餐和野温泉,七世达赖格桑加错的故居,九龙河谷和莲花湖的绝美风景,冕宁回成都的山路夜奔……

一个个情景至今都会回现在我的脑海中,在2018年12月31日的清冷夜晚,伴随着出租车引擎的轰鸣声,让我重回那段美好的记忆中,暂时忘却即将离开的2018年,以及将随之埋藏的刘勇和我们一起的日子。

2015年2月初,我独自前往晋北旅行,蔚县、广灵、浑源、恒山、应县、大同。清晰记得那天在北岳恒山后山,踏雪寻幽,一路空寂无人。刚刚在山顶一只北朱雀在我面前调皮的秀了一下它的风姿,我的兴奋之情尚未消退,突然一个电话打来,是刘勇。电话中的他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得意,告诉我他和王清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出生了!我知他俩爱玩,曾打算不生小孩做个丁克家庭,后来意外怀孕又失之交臂,反而激发了他们想要小孩的决心。在经历了这一波三折之后,年届五十,终成正果!挂了电话,我难抑心中的激动,纵声长啸,回音久久不绝。我要与恒山雪谷、百兽鸟雀,与天地一同分享这喜悦,请他们与我一同,捧起恒顶的雪,祝福新生的姊妹!数天之后,我和雁青来到南岳衡山,在祝融峰顶求子。当年11月,融融出生,为我们的生命带来无比的颜色。

朋友们陆续都有了小孩,远行登山的机会越来越少,而我们则更多的改为小聚,刘勇在香堂近山的家,自然成了首选。安可、安童见了我以后,总是甜甜的笑着喊“大头叔叔”,让我想起来就觉得十分爱怜。记得那次在香堂家里,几个一起爬鳌山的爸爸们,各自抱着孩子的一张合影,十分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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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亦庆(左三)和刘勇(左四)

在户外穿越路途中


那些年,我们一同走过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山头,徒步、野营、篝火、烧烤、捞鱼、登长城、看落日;一同走过百公里自虐,在雨雪中徒步,在落日余晖中没入黄草梁上的桦树林;一同去铁陀山搜救老铁,在京西莽林深谷中穿行;一同去神农架,在绝美的山景中劲情搞怪、背摔、打滚;一同爬驼梁,在半路上集体“躺尸”午睡,在营地大吃大喝腐败;一同游历三江源,在扎陵湖边撒欢,在甘达村蹦迪,在夏日寺老活佛塌前祈祷……

那些年,我们也一起在环保公益的路上携手同行。我在阿拉善、环促会、地球村的工作中始终得到的他的支持和帮助。他也在自然之友的低谷中接任总干事一年多,帮这个中国最老牌的环保组织渡过难关。我们一同帮助李荣大哥坚持有机的梦想,打造李荣小米的品牌,建立铁杆粉丝客户群,坚持十年至今。

2018年3月下旬,突然听说刘勇因肝病住院,之后没几天就查出肝癌晚期,医生判定他只剩三到六个月的生命。这一消息不啻晴天霹雳,让我至今无法接受!我虽早知他有肝病,但他爱运动,身体好,怎会发展成肝癌?不久他们离开了协和医院的病房,前往青城山禅院休养,并请成都一位名医调理身体,对抗肝癌。每天参禅、听经、禅茶、务农、观山,并且诗兴大发,写下了很多很美的诗句,并分享给朋友们。在山里的刘勇,才又恢复了生机,身体逐渐好转,精神也越来越好。7月初我前往青城山探视,与他又一同雨中爬山、观鸟,与僧道聊天,看云卷云舒,无比惬意。他虽然体力不如往常,但心气十足,乐观、坚定,真替他感到高兴!第二天下午,我突然胆囊炎发作,被他们紧急送往青城山镇卫生院,住院治疗,未能再与他多聚一日。谁知,那次却是我与他最后一次一同乐游于山水之间。

9-10月间,他开始使用免疫疗法,病情却急转直下,其间所经历的各种揪心的波折,难以决断的选择,我现在实难勇敢去回忆和面对。将将在这期间全程陪护在他身边,帮刘勇王清开车,照顾他们。我从将将那里不断了解刘勇的情况,但每次都只是使心情更加沉重,好像一步步陷入深潭的感觉,无力、恐惧。李荣也从将将那里得到了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几次在我面前都难抑悲痛,失声痛哭。

至12月,刘勇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16日,我在汉中出差中接到王清电话,告知了刘勇的情况。刘勇在病重之下,已十分危急,王清问他有什么愿望,想见什么人,对孩子有什么安排,他却很洒脱,愿望一概没有,只说孩子们都很好,将来一定不会错,并安慰王清不要太执着。王清问他要不要见一见朋友们,刘勇才点了点头。我将这一消息告知了这一群十多年来一起爬山的朋友们。晨爷、晓彤、孟超、面面、李文沛、邸迪、49、韩林华、飞飞、鲁扬、李彬、罗艺、伯驹、雁青和我都去武警总医院探望了刘勇,为他制作了十多年来一同出游的图集,为他在病中带来了些许快乐,更是了却了我们心中一直压抑的心愿,却带来了更多不舍。

那天在病床边陪他,已被癌症折磨的骨瘦如柴的刘勇,仍然在安慰我们:

“没事,大家别担心,我很快会好起来的。等我好了,再一起爬山。”

“一切就像一场梦一样。”

“大头你别伤心,死亡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我和王清说,将来我会始终陪在你们身边的,当你看到一只鸟在窗台上叫,那就是我,当你看到屋檐上滴下来的雨水,那就是我,一朵花、一粒种子,那都是我……”

2018年12月28日9点58分,刘勇在王清和共同修佛的师兄的陪伴下,平静的走了。

30日的追悼会我没有参加,而是去广州出差,办了一场劲草生物多样性嘉年华活动,面向广州市民传递生物多样性之美,呼吁更多人参与自然保护,保护那一只鸟、一滴水、一朵花、一粒种子。孩子们饶有兴味的听老师们讲了穿山甲、水獭、滩涂生物、鲸豚的美丽故事,一张张小脸上掩饰不住兴奋。

刘勇先走了,与大地山川、金顶旗云、灵禽异兽融为一体,幻化成了无所不在的希望。终有一日我们还会重逢!

两万里神州美如画,十五载风雨印吾心。

 

少年游·念刘勇

冰山雪岭营火旁,随我纵浊酒。蜀山之王,华夏龙脊,任尔放狂歌。

岂料病魇摧灵秀,乌骓陷梦泽。伯牙绝弦,流水难断,孤影涉星河。

 

王亦庆

2019.1

作者王亦庆,系阿拉善SEE基金会项目总监,自然之友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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