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恢复科尔沁草原奋斗的这21年里,我看到了突破血缘的传承

2023-03-08


本文近5000字,全文阅读完毕预计15分钟左右

在自然之友筹备玲珑计划(详情点击这里)期间,我们与部分已经在气候变化领域有所行动的伙伴进行了交流,在过程中,他们也分享了自己的行动故事。


我们希望通过分享TA们的故事,在给玲珑计划潜在参与者带来启发的同时,让公众看到气候变化行动可以这样开展。


回看第一位行动者的故事请点击▶这里

回看第二位行动者的故事请点击▶这里


编者按:

其实在十八大召开之前,万晓白和团队也不是很清晰自己到底是在往哪走?城市生态文明建设提出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原来早已经在路上行走多年。而在这21年时间里,很多人会认为万晓白所在的协会进行的治沙工作就是在种树,其实不然,在和万晓白交谈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她和团队不仅是种树治沙的代言人,更是应对气候变化行动的代言人。


Q


李本本

采写

A



万晓白

(吉林省)通榆县环保志愿者协会秘书长,2005年起致力于科尔沁草原的沙化土地生态修复工作,秉承节约优先保护优先的原则,恢复草原原生植物,协助沙区居民找回美丽家园,同时开展生态种植工作,为当地和更广泛的人群提供安全可靠的传统谷物主食。


2018年荣获第22届中国青年五四奖章。目前担任全国青联常委,吉林省人大环境与资源保护委员会委员。




通榆县环保志愿者协会


万晓白所在的通榆县环保志愿者协会,是吉林省第一家民间环保公益组织。自2000年起在科尔沁沙地边缘地带从事沙化草原的生态修复工作。


21年来,协会环保工作区域在吉林、内蒙两省区境内达6000平方公里,注册志愿者1100人,累计开展志愿服务4147200小时;帮助当地恢复原生物种118种。


2019年,协会荣获生态环境部“第二届中国生态文明奖”,2020年,荣获吉林省精神文明建设指导委员会“吉林省优秀志愿服务组织”。


协会工作人员


0

写在开始

——“接过父辈手中的心愿,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本在宁波做教师的万晓白,并没有特殊原因而回到父辈身边接过“治沙”的工作,她很自然地说,没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是到了那个时候。


2000年6月,万晓白的父亲万平,在自己年轻时插队下乡的地方吉林省通榆县承包了100公顷沙地,成立了“科尔沁沙地万平治理区”(2005年更名为“科尔沁沙地万平生态示范区”)。为了他的心愿:“我要在这里治沙,为了梦中的科尔沁草原,为了让乡亲们重新过上水草丰美的日子!”启程了,而这一走,就是至今的21年。


2006年,万晓白从都市归来,和父亲并肩作战,开始生态修复的工作。为了获得更多的志愿者和资金支持,父女俩注册成立了吉林省第一家民间环保公益组织——通榆县环保志愿者协会。


原本从事教师职业的万晓白,深知教育的重要性。于是,在进行生态修复工作的同时,他们还开展了面对社会各类人群的环境教育工作;而通榆县作为贫困地区,如何让当地人过上更好的生活,万晓白和团队也开始了可持续农业的探索,希望能够带动在地经济的发展。


(左一万平先生/二右一万晓白)同堂三代治沙者


1

生态修复

——“我们不仅仅是在种树,为了生态修复,我们走过了好几个探索阶段。”


——第一阶段:2000-2010年的前十年,我们通过种树在做最基础的生物多样性恢复工作。


2000年6月16日,治沙行动正式落地


万晓白说,对于我们的环境而言,荒漠不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以前的科尔沁草原可以为人们提供丰富的资源,但也正如此,人们过度地使用,造成了它的荒漠化。


20年前的科尔沁草原是荒漠一片,一行人在勘查地状


由于当时万平先生承包的100公顷沙地是林地,想要治沙,第一步种树是必要的任务。在种了三万棵杨树之后,由于当地当时年降水量还不足三百毫升,为了满足杨树存活所需的基础年降水量(六百毫升以上),他们从2001年到2008年,用了7年时间进行人工浇灌工作。


用万晓白的话说:我们就是在不停地浇水。这不仅消耗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精力,也促使团队开始反思。


铺建杨树防护林


万晓白回忆道:在生态修复的第一阶段,我们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来证明这件事情是不对的,或者是欠妥的,但好在我们的试错成本是可以承受的,而且还得到了意外之喜:在种树的这几年里,沙地终究是在修复过程中,而与之成长的,还有失而复得的原生物种。


(万平先生)生态修复的第十年,植被绿了

2020年时任吉林省委书记考察现场


由于团队使用生态修复的手段之一是“圈地”,这也使得他们得到了不少外界的质疑:如果圈起来,是不是反而限制了自然生态的恢复?万晓白坦白地说:这也是我们没有办法的办法。如果不用工程围栏圈起来的话,放牧的羊牛就会把刚刚复苏的草吃光。我们没有更多的人力天天护在那里阻止牛羊吃草,所以,只能用工程围栏把它圈起来。而圈起来的最终目的是能够有朝一日打开工程围栏,把它拆掉。


不得已的工程围栏


对团队来说,2000-2010年的前十年里,虽然跌跌撞撞,但也算是有喜悦的结局:第一块生态修复区相对稳定了;也探索出了可行性方案:以恢复原生物种为主,谨慎外来物种为辅的模式。


而这些喜悦也终将迎来复制的必然性。

修复后沙地长出的植被


2

可持续农业探索

——第二阶段:模式的复制推行与社区可持续农业的融入,使当地居民成为了生态修复的自治者。


2010年到2020年,团队迎来第二个十年的推进。万晓白称之为:我们在做环境的最终改善。


十年前的沙地修复工作,平行的还有社区营造工作,这也为之后的“沙地修复”复制之路带来了群众基础。目前推进的第二块、第三块生态修复区都是当地人自己的土地,也由居民自己维护。


由于当地不少居民原本是靠开垦草地种植和粗放型放牧获得收入的,但这样做不仅资源利用率低,而且会因过度使用造成生态破坏,收入也并不可观。如果想让更多的居民加入“退耕还草”的队伍,还需要解决他们的经济担忧。于是,万晓白团队开始尝试“可持续农业”探索:与当地农民合作,把恢复的较为稳定的草原交给沙区村民养殖草原鸡、放牛;组织村民各自拿出一块地,种植有机农作物;帮助居民打造特色住宿;提供销售环节……

有机种植


2013年,“科尔沁妈妈谷物作坊”网店上线,使得先加入的5户沙区居民年收入增加了3500元,同时还拯救了20公顷的滥垦草原。自此之后,更多居民加入了退耕还草的队伍。


2019年,万晓白团队还成立了自己的企业——白城市律光生态保护有限公司,探索商业运作,希望更好的开发当地可持续的经济收入模式。不再仅限于农产品的销售,还有营地服务、游学活动等。


目前共有七十户二百多人参与,为志愿者服务提供住宿的有五十户以上。


3

环境教育

——“21年来,环境教育工作,自始贯穿始终,一路探索一路深入人心。”


二十年前,万晓白的父亲万平先生就领着高校长期志愿者给当地的孩子们上环境教育课,那时听讲的孩子们也只有七八岁。欣慰的是,20年之后,他们已是壮年归来,不仅投身于本地的生态修复工作,还领着自家的孩子一起参与。


为了更直接地让当地学生了解到身边的生态环境,万晓白团队不仅做了调查,还进行了校本教程的编撰,每周一次的环保课堂让孩子们系统地了解自己家乡的生态环境。万晓白说,我们只讲身边事儿。不管是在课堂内以分享的形式,还是把他们带到现场进行沉浸式的教育。


目前,团队已经编写校本环保教材2套,每学年40课时,服务中学生1000+人次。

数据调研 

环保课堂


——“刮风的时候,不再有土飘过,而是香香的味道。”


万晓白至今还记得让她感动的情景:2020年6月,省委书记突击视察,随机问到两个年轻人:在这么多年里,你们感受到了身边发生了什么变化吗?


其中一个内向的女生直接说:我人生中第一本课外书,是万平老师介绍给我看的。如今,我的小孩子也在为家乡建设做贡献,在学校里加入了环保社团,通过自己小小的力量在为环境改善而行动。


传承


另一个男孩子回答:以前我们的屯子一刮风全是土,现在有绿洲,再刮风,家里也没有那么多土了,我每天早上还能闻到风刮过来的香香味道。


2年之后的同一天,风沙再见


万晓白说,环境教育的概念太大了,不敢说什么是最有效的,但从目前来看,进校园讲身边的环境事儿,让孩子们真切地感受到,是让其行动起来行之有效的方法之一。


4

志愿者


——“这21年里,如果没有志愿者的加入,我们是无法看到如今的改变的。”


万晓白说,前十年的种树阶段,得益于志愿者的加入,尤其在农忙时节,高校大学生成为了重要力量。但由于前期的志愿者组织规划并未完善,使得参与者还停留在表面。在经过多年的探索,万晓白团队觉得:不管是大学生志愿者,还是社会各界的志愿者,需要到这里真正明白:环境保护这件事,不单单是简单的浇水工作,而是真正的融入到社区、乡村里,只有更深层次地了解我们,才能和乡村社区可持续地一起向前走。于是,协会后来的志愿者服务,除了和大学联动外,大都以家庭为单位,参与至少7天-21天的志愿活动。只有深入了解,他们才会带动身边更多的人参与。


截至目前,协会开展高校沙地实践活动60次,近200所国内外院校,逾10000人次参与;注册志愿者1100人,累计开展志愿服务4147200小时。


志愿者们


5

如今

——“沙洲现在已经形成了乔灌草、高中低结合的立体的生态景观。”


通过21年的行动,协会带动社会各界的志愿者和当地居民一起进行了一场气候变化的“自救”行动。


根据草原部门记录在案的129中野生草原植物,截至目前,科尔沁草原已经恢复了118种原生物种,完成了9成之多的生物多样性修复;同时也通过原生物种的回归增加了土地植被覆盖度,有效提高周边区域降水,促进粮食增产增收,降低风沙和干旱对粮食收成的影响;截止到2020年,该区建立了生态沙化草原修复区5块,共5000亩;原生植被覆盖率达到60-95%,回归野生动植物达到300余种;栽种成活防风用杨树30000棵,保护恢复野生榆树及杠柳400亩;每年可固碳500吨。  



万晓白说,21年来,如果没有“传承”的话,行业或者是我们的协会,在社会上就无法再生存了;科尔沁草原的生态修复就无法达到如今的面貌了。


而这个传承,除了她从父辈那里得来的,还有更多超越血缘关系的传承,例如参与每一次生态修复的千千万万的志愿者和当地的居民们。


幸运的是,生物多样性终于在这群人的行动中也悄悄地萌起了生命的传承。




Q

您能分享一下,在行动的这么些年里,您察觉到的气候改变吗?

万晓白:因为我们这里的秋天是没有蘑菇的,只有在打雷和下雨这样双重条件下才可能有蘑菇的生长。去年我们统计的时候,在杨树林里发现,居然生长出了二十多种蘑菇。还有人好奇:我们东北会变成小江南吗?因为这两年我们的降水明显在增加。


从数据上来说,生态修复区在原生植被覆盖下,土壤湿度比修复前的裸沙地高25-35%;夏季地表温度比修复前低4-6℃,冬季地表温度比修复前高2-4℃;地表含水量增加50%左右。也因为温度及湿度的变化,使生态修复区产草量逐年大幅度增加,同时成为保持生物多样性的基因库。

修复过后的沙地,

长出地衣,真菌和藻类的共生复合体,植物拓能者


Q

那如何让已经修复的草原可持续的保持下去?

万晓白循环起来才是真正完整的草原。


就科尔沁草原来说,如果修复的草场越来越大,它承载的能量越来越足,拆掉围栏,马儿羊儿自由跑,是完全可以实现的。但如何实现可持续,我们其实想推行的是历史可鉴——轮牧轮耕。假设每个牧场能够轮回使用。如果这种模式可以达到,就能够可持续的发展。


Q

21年来,我们遇到了哪些所谓的困难或者是瓶颈?

万晓白:其实是短期利益跟长期利益的矛盾。因为我们这里是深度贫困区,脱贫是家家户户想要做的事情。


在98年的时候,全国各地发洪水,我们这里因祸得福:从上游冲出来厚厚的一层黑土,对于当时当地的农业发展来说,是带来极大好处的。因此,在这之后的二十多年里,为了发展当地经济,大家都在享用黑土带来的红利,种地种地种地。但是因为过度地使用,有限的黑土也沦为了贫瘠。


虽然我们现在所处的大环境基本上被破坏到了极限,但是整个环境保护的局面在向好,我们对于未来,其实还是挺充满信心的。


Q

亲历了21年的环境保护行动,您有何感想吗?

万晓白:我现在突然想到,我们为什么这么做这些事。回想一下历史,几百年前我们的先辈是这么做的。对城市的人来说,可能感觉不是很明显,但是对于乡村来说,还是挺有感触的,值得我们思考的是:他们是以什么形式在没有过分地占用自然资源且能和环境共生的。


尤其是当下,我们已经处于气候变化当中而不自知,我觉得真的要回望过去一下:五十年前,父辈们或更早一辈的人是如何对待草原和牲口的,那个方式其实是可以借鉴的。


如果过度使用依旧持续下去,不能够慢一点,停一点,那未来会越来越糟糕。


Q

我有些好奇,我们协会的工作人员都来自哪里?

万晓白:为了因地制宜的服务和支持在地的生态、在地的居民,我们的工作人员都是当地居民。希望通过当地人当地事发展起属于自己的生态家园。


Q

未来有何计划与愿景:

万晓白:我们的目标是:希望能把一块块生态修复区的点连成线,最后扩宽,连成面,能够将110公里的生态屏障线连起来,形成面积在110平方公里到220平方公里的生态多样性区域。


Q

您对自然之友发起的玲珑计划有何期待?

万晓白: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能够集结更多基层行动者,邀请当地村民参加玲珑计划。